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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岁的马克龙眼下正迎来一次历史性的机遇,他将成为自拿破仑以来法国最年轻的国家元首。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 陈季冰
现在似乎可以宣布,去年英国公投退欧以来席卷整个西方世界的民粹主义政治浪潮终于在法兰西的海岸线退却。
这是一个相当令人吃惊的结果,因为法国是当下面临经济、移民问题以及恐怖袭击、身份认同危机最多、最深重的西方大国。
进行中的法国大选
中间派独立候选人埃曼纽尔·马克龙的当选,早在普遍预期中。选前,法国民调一边倒地预测马克龙将以巨大优势轻松击败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法国国民阵线候选人马琳·勒庞,并带动上周五欧元汇率升至六个月高位。
刚刚公布的初步计票结果与民调预测非常吻合,一个多月前的荷兰大选结果也是如此。因此可以说,这两场大选的结果不仅意味着一度貌似势不可挡的民粹主义势力已现疲态,也为传统专业民调预测机构挽回了颜面。
【欧洲政治转机显现】
卡尔·马克思曾经说过一句令人颇费思量的话:历史会重演,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第三次则是喜剧。
审视过去一年中民粹主义浪潮在英国退欧公投、美国总统大选和法国总统大选这三个重大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你会发现,马克思的话一点也没有说错。
在当下形形色色的欧洲民粹主义者中,马琳·勒庞是最有潜力和能量的一位。
勒庞父女
自从她从自己的父亲让-玛丽·勒庞那里接手执掌法国国民阵线以后,马琳·勒庞通过一系列成功的努力将这个带有鲜明法西斯主义胎记的极右翼政党包装成了一个代表“爱国主义者”去同“贪婪邪恶的全球精英”斗争的堡垒。
她经常宣称,“(国民阵线)是唯一能够捍卫纯正的法兰西共和国的政党”,自己将致力于“维护我们的生活方式”……
在将越来越多所谓“全球化的受害者”及老年人和排外主义者聚拢到自己身边的同时,勒庞也大大柔化了国民阵线。她从不像特朗普那样言语粗鲁、充满攻击性,这为过去声名狼藉的国民阵线披上了一件理性和正当的外衣。
得益于近年来法国萎靡不振的经济状况、持续超过10%的失业率,以及被频繁的恐怖袭击激发出来的“伊斯兰恐惧症”,马琳·勒庞的国民阵线步步为营,由一个边缘小党一跃而成为一股在法国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重要政治力量。
退出欧盟和欧元区、关闭边境、控制移民是马琳·勒庞的首要竞选纲领,考虑到法国在欧盟中的支柱地位,一旦她成功当选总统,那么在英国已经决定退出、意大利政坛风雨飘摇的情况下,欧盟的寿终正寝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马克龙
然而,马克龙出人意料的崛起扭转了这股正在欧洲心脏地带横冲直撞的浪潮。
马克龙是本次法国大选所有候选人中最支持自由市场、进步主义和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一位,他的当选令布鲁塞尔和柏林弹冠相庆,全球金融市场也为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欧洲事务上,马克龙延续了一贯的正统理念。他希望在国内大刀阔斧地推进改革的基础上,恢复与欧盟另一个支柱大国德国的互信,与后者达成更加全面广泛的协议,以期彻底改革和整顿陷于困境的欧元区经济,并在防务、安全和移民问题展开更为密切的合作。
马克龙的竞选纲领结合温和的亲商改革与北欧式的社会保护,他赞成开放市场、有管理的移民,并让法国在欧盟核心发挥中心作用。
3月15日,当中右翼的自由民主人民党在荷兰大选中有惊无险地击败极右翼政客海尔特·维尔德斯领导的自由党、赢得连任后,现任首相马克·吕特兴奋不已地吹嘘,“荷兰人民通过选票‘叫停’了民粹主义”,阻止了欧洲“多米诺骨牌”的坍塌。
荷兰首相马克·吕特宣布赢得大选
实话说,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对此并没有太强的信心。这倒不是因为荷兰的国家体量太小。
事实上,吕特领导的传统主流政党之所以能够在选战中压倒民粹主义政治势力,恰恰是因为他在许多方面主动迎合了民粹主义的诉求。换言之,欧洲的政治光谱被民粹主义力量裹挟着,仍在进一步向右转。
吕特的胜利,从一定程度上说是牺牲原则的迁就。这个趋势不扭转,建制派迟早会被赶下台,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
但马克龙向人们展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新姿态。这位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毕业生、前罗斯柴尔德投资银行家、曾经的奥朗德政府经济部长是一位典型的建制派精英,但他成功地与社会党切割了关系,并坚称自己是不左不右的独立中间派。
在整个大选期间,他没有发表过任何博眼球的偏激政纲,也没有试图迎合左翼和右翼的任何极端情绪;他牢牢地坚守中间派的“正常”立场,不断地以自己无所羁绊的独立形象来释放出一股包容团结的清新之风;他没有使用民粹主义政客惯用的那种攻击中伤手段,给不同意见者贴上“人民公敌”、“国家叛徒”之类的恶毒标签,这反而极其有效地挤压了极左和极右两个极端的民粹政治的操弄空间,将大多数立场摇摆的中间选民吸引到自己阵营中来。
马克龙的成功让我们看到,一年多来似乎无坚不摧的反建制民粹主义巨浪已经在欧洲的核心地带得到了有效遏制,欧洲政治的转机已经隐隐显现。
【新兴政治家登台亮相】
尤其令人惊喜的是,马克龙不仅比戴高乐主义者更加支持欧洲一体化,甚至比法国传统左翼都更加支持一体化的进一步推进。
例如,他明确支持改进欧元区制度框架中存在的缺陷,将欧元区债务危机爆发后应运而生的欧洲纾困基金转型为一个类似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常态化金融稳定机制,他还支持欧元区推进财政一体化,强化对成员国的预算约束,甚至设立“欧洲财政部”……
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
在布鲁塞尔几乎已经沦为“一切问题的总源头”的今天,倡导上述不得人心的理念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就算是在最支持欧盟的德国,它们都不一定能够获得太多民意支持。
因此,马克龙的崛起或许让我们看到了西方政治乱局背后的希望:民众的不满主要不是针对一体化和全球化,而是针对本国僵化的利益格局和政治无能。选民们渴望变革,但未必愿意拥抱孤立主义、保护主义和种族主义。
放到更大的背景中去看,右翼民族主义最近已在奥地利和荷兰的选举中遇挫,德国的民粹主义政党新选择党近来在民调中的支持率也跌回个位数。安格拉·默克尔在今年9月将要举行的德国大选中获得连任的可能性看起来正在增加。
虽然民粹主义政党在希腊、波兰、匈牙利等欧洲边缘国家的掌握了政权,但欧盟的创始核心成员仍在顽强地抵制着这股潮流。
在4月23日的首轮选举中,传统主要大党——曾长期主导法国政坛的中右翼共和党和中左翼社会党被同时扫地出门,这还是二战以后头一回。
作为一颗无党派的政界新星,马克龙领导的“En Marche!”运动组建不过才一年而已,他取得的成就是惊人的。尤其令人信服的是,马克龙的运动并没有像民粹主义政治势力那样借助同精英建制派恶意为敌而博上位。
相反,首轮胜出后的他迅速得到了两大主流政党的背书。
说到底,这位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毕业生、前罗斯柴尔德投资银行家自己也是精英,也是建制派,但他极其充分地向选民展现了自己超越左与右的政治活力和生气。正如他对支持者所说的,自己代表着“乐观精神和希望”。
因此,马克龙的崛起不仅打破了法国原有的政治版图,或许还预示着西方政治的一个新趋势:以往那种两个或两个以上大党轮番坐庄的稳定格局将变得越来越难以维系。这不是马克龙个人具备了什么超人能力,而是时代变迁和选民要求的结果。
马克龙的崛起或许还预示着西方政治的另一个新趋势:新型政治家的登台亮相。虽然这一趋势尚待实现。
我们可以从过去一年里乱象纷呈的政治实践中总结出这类新型政治家身上所需要具备的一些基本要素。
首先,在道德形象上,新型政治家应该能令人信服地表明,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收买。希拉里·克林顿获得和花掉的政治捐助远远多于唐纳德·特朗普,这成了她败选的原因,而不是胜选的资源。
其次,在政治立场上,新型政治家应该拒绝一切短视的诱惑。严守中间立场而不游移,让自己的各种极端派对手没有拓展空间;新型政治家还要善于表达乐观情绪,向选民积极推销未来,捍卫现状的姿态让希拉里和英国留欧派受到了惩罚。
最后,在行动策略上,新型政治家应该洞悉新技术——特别是社交媒体——带来的政治语言的深刻变化,并善于利用这种变化。希拉里·克林顿得到了传统主流媒体一边倒的支持,这成了她败给Twitter大V唐纳德·特朗普的原因,而不是战胜后者的资源。
马克龙与妻子
马克龙有一位比自己年长24岁的妻子布丽吉特。马克龙16岁结识布丽吉特时,后者是他的中学老师,还是自己同班同学的母亲。他们两人的神奇爱情故事不仅十分契合法兰西的浪漫传统,也为这位年轻的政治新星平添了无穷魅力。
相信这也为马克龙赢得了不少女选民。
虽说这种个人经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使得马克龙看起来十分有别于那些西服革履、满口正确的废话的旧式建制派政客。
就拿几个月前貌似将会稳操胜券的中右翼共和党候选人弗朗索瓦·菲永来说,如果把他那丑闻缠身的妻子女儿同马克龙那童话般的家庭放在一起比较,选民心目中输赢立判。
【马克龙的机遇与挑战】
39岁的马克龙眼下正迎来一次历史性的机遇,他将成为自拿破仑以来法国最年轻的国家元首。
但如果想要不辜负那些因为他在选举中的出色表现而在走上大街兴高采烈地高唱《马赛曲》的人们,特别是其中的年轻人,未来他需要展现极大的勇气和智慧,付出比选战艰辛得多的努力。
法国在等待改革
考虑到法国的糟糕现状以及他仅有4年行政履历的现实,一些人已经发出悲观的预言:马克龙赢得大选不难,但兑现自己的改革承诺却难上加难。
每当谈到经济改革和欧洲一体化,马克龙满口都是“政治正确”的话。然而他之前的雅克·希拉克、尼古拉·萨科齐也都或多或少发表过类似的改革誓言,但他们都没能让法国走出低增长率、高失业率和债务不断上涨的循环。为了推进结构改革,弗朗索瓦·奥朗德曾经任命年轻的马克龙担任经济部长,但当时他也没能成功。
因此,马克龙未来到底能够兑现多少竞选承诺?人们并无信心。
一份最新民调显示,高达45%的选民认为,不管是马克龙还是勒庞当选,都不能有效都降低法国多年来持续高于10%的失业率,高达36%的选民称他们都无法防范法国再次遭受恐怖袭击……
法国多年遭受初高中失业率
眼下的法国,弥漫着低迷和失败的情绪。
法国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2010年欧元区债务危机以来唯一一个没有真正进行过痛苦的结构性改革的西方大国,因而也是经济复苏最缓慢的主要发达国家。
过去5年里,法国的失业率从没有低于过10%,年轻人失业率更是高达20%以上;今年法国的经济增长率略显起色,但预计也仅有1.4%,在欧盟28国中位列倒数第三;长期以来,实施高福利政策的法国的税收一直不足以支持公共服务,国家债台高举,而很少有选民愿意支持任何削减这些公共服务的改革举措……
在被称为“第五共和国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总统”的社会党人弗朗索瓦·奥朗德的5年任期中,法国挣扎在大规模失业和经济停滞中,民众对政界产生了强烈的幻灭感。而自2015年新年以来,三次严重的恐怖袭击致使230多人丧生,社会各阶层对于占总人口10%的穆斯林群体的观念分歧空前紧张,国民的安全感和身份认同发生严重危机……国家比以往更为分裂。
法国议会
接下来6月份举行的议会选举对马克龙至关重要。马克龙领导的前进运动(En Marche!)羽翼未丰,不可能在国会赢得多数席位。马克龙自己也并不把它定义为一个政党,而是更愿意称之为一场“运动”,它没有传统政党的任何组织结构和运作体系。
在这种情况下,马克龙若想要顺利推进他的改革议程,就不得不超越政治上的左右分野(像他在选战中自我标榜的那样),将尽可能多的中左和中右政治力量团结在自己周围,在议会中组成新的泛中间多数派。
暂时看起来,中左翼的法国社会党和中右翼的法国共和党内部的改革派阵营会支持马克龙的改革抱负,因为他们自己也希望推进改革。
然而,一旦马克龙的改革触及多年来困扰法国的那些核心问题——例如水涨船高的社会福利、不堪重负的高税负和僵化的劳工保护制度——后,他的跨党派联盟内部就一定会发生尖锐分歧,无论是社会党还是共和党都不会为了这位并不属于本党的总统耗费太多的政治成本,去支持那些有可能惹恼自己基本盘选民的雄心勃勃的改革行动。
人人都主张法国应当改革、而且必须改革,但不同政治立场的人们描绘的改革蓝图南辕北辙,届时马克龙就将面临过去历任法国领导人同样面临过的真正挑战。事实上,马克龙在奥朗德政府曾担任经济部长时,就曾因为试图推动改革政策而遭到工会团体的反对和抗议,而后者是社会党的重要票仓。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民粹主义浪潮在荷兰和法国被扭转,欧洲一体化保卫战赢得了一场阶段性胜利。在接下来的一段宝贵的调整期中,大刀阔斧的改革应当是欧洲政治的唯一主题。正如我在前文中已经指出的,捍卫现状的结局只会是失败。